[ 作者:本站 | 发布时间:2020-01-13 | 浏览:601次 ]

昨夜西风呼呼。

今晨起来,大地已是一片洁白。

心，莫名其妙地烦躁，于是披上大衣，迎着朔风独自行走在荒原的雪地上。

回首，一片圣洁。一切仿佛都在无声中静化凝滞了。忽尔低头想起冰心在《往事》中的情形来：雪后黄昏，送朋友下山。绒绒的雪地上，极整齐地镌着我们偕行的足印。独自归来的路上，偶尔低头，看见洁白的雪花。只在这瞬间，已轻轻掩盖了去时的踪迹。白茫茫的大地上，还有谁知道这片雪下，一刹那前，有一个同行有一个送别？……我，有意识地回头，雪地上歪歪斜斜的脚印还在，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苏轼的《和子由渑池怀旧》中的诗句来：

人生到处知何似！应似飞鸿踏雪泥。

泥上偶然留指爪，鸿飞那复计东西！

我的心顿觉沉沉地浸入悲凉。

前几日，小妹来信说父亲的身体不适，入冬以来一直咳嗽不止。大姐让父亲住院,父亲不肯,说是老病了,不会碍事的，也不肯休息，整天在园子里晃晃悠悠地忙碌着。

我知道，父亲怕花钱。父亲一辈子都在贫穷中挣扎，为生计到处奔波。在生产队的时候，为多挣点工分，大冬天的，连续一个月没黑没白地在麦田里浇地，泥水糊满了衣裤，结成了冰荚，夜里冷的实在不行就生一堆篝火烤烤。听说兰州的肥料便宜，就偷着和人搭伙贩化肥。家里没柴烧，就到五六十里的南山割柴往回背，近二百斤重的山柴硬是一个人跪着往起撑。一次撑起后由于惯性太大滚到了山沟，幸好被人发现及时，在西安住了半个来月医院。生产队散伙时，看到种植辣椒能赚钱，就和母亲一起种植辣椒，搭起简易房烤辣干。那一年，手头有了盈余，便给我们买回了一台17吋黑白电视机，过了个红火年。之后，又在村子里最早种起了猕猴桃。慢慢地，日子好起来了，可父亲总是为自己的儿女们操持，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，能够为儿女们多做一些。

我的心隐隐作痛。几年来，为生活所迫，我一直奔波在外，很少回家。寻思着为父亲做一件羊皮大衣，直到现在也未能做成。前不久妻子出差归来，为父亲买了一件黑色拷花呢大衣。我知道父亲会责怪我们花这钱，但对妻子的一番诚意我很是感激。

父亲是一个农民，为操持这个家业辛勤劳作，一天天地衰老。老人家很高兴，体体面面地为大姐操持过婚事，又送小妹去省诚读大学。几年下来，父亲的头发全白了，腰身也弯了。父亲的确已经老了，也该歇息一下了，可是父亲的举动令自己的儿女们既感动又不安。去年，父亲不顾自己身体不适和儿女们的劝阻，在其它责任田里又补栽了一亩多猕猴桃，整日拖着行动不便的双腿在园子里忙个不停。

路旁高大的泡桐茂茂成行，树叶脱落光了，一点声音也没有，俨然堂皇壮观的华表。渐渐地，这华表也白了，闪烁出点点银辉……

踏着积雪，我和妻子、儿子在黄昏时分踏进了家门。父亲听到我们回来，挣扎着从暖坑上起身。父亲的气色不大好，但很精神，看着老父亲，我的泪在眼睛里直打转转。儿子甜甜地叫了一声爷爷，让老父亲乐呵呵地直流眼泪。那夜，我睡在父亲的土炕上，和父亲唠叨着直到天亮。

几天来，天总是阴沉沉的，时而漫天的雪花飘飘扬扬。快过年了，我帮着母亲做着年事。父亲的气色好转了许多，和小孙女闹腾着，欢笑声在农家小院里荡漾。我的心有了丝舒慰。

冬日，天很短，短的令人质疑。

黄昏时，天上又飘起了雪花。这是旧年的最后时刻了，迎接新年到来的喜庆爆竹在空旷的天空中炸响，声音渐渐地密集了起来。

按乡间的习俗，此刻该到祖坟去把先人们请回来一同过年。我接过父亲给我的香火和裱纸的一瞬，鼻子一酸，泪水溢了出来。祖父去世的很早，我没有见过他老人家，只记得每逢大年三十，父亲领着我踏着冬日的积雪，去村子南岗上的坟茔请在那里长眠的祖父回家过年。现在父亲已是老了，走不动了，不能再去南岗了。我和儿子踏着积雪走着，儿子如我当年一样地好奇，并不领悟其中的内涵。

路上的人很多，有去的，有回的，说笑着打招呼。我的心却很沉重。父亲老了，我向中年走近，儿子也在长大，有一天，落叶归根，我也会长眠在这里，那时，我的儿子会领着他的儿子来这里看他的父亲和祖父么？我在想，生命是何其飘忽，它如迎面吹来的风雨，扑到脸上时顿觉砭骨彻寒，匆匆吹过，飒飒地散到树林子里的天空中，飘渺的因去无果，纵使骑上快马也难以寻到。生命又是何其的实在，它是日子的积累，岁月的流动，一种感觉鲜活的运动，一种存在的过程。生命原本就是“活”的意思，“活”则是充满生机，不断开拓的过程。父亲是不懂的，但是他却默默地去做着。

年，一晃就过去了。阳光终于透过云层将灿烂的光辉洒向大地，用温暖化去了冬日最后的一片残雪。故乡的村落在我身后渐渐地隐去了。我背起行囊，又开始了新的旅程。（作者 张轩）